白首相知犹按剑

【徐马爱人者愚24H|7∶00】一觉醒来发现潜规则了副本boss

Summary:副本救援,猫鼠游戏。

救援者 Jeffrey x 污染者 Magic


全文1w9,感谢您的阅读。推荐BGM:《借》


——


“你说的我都知道,”马杰在群里飞快地打字,但显然他的手速拼不过潘怡然,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几个字发出去,就被对方飞速往上刷的消息弹了一脸。

Penny:“一天天鬼迷日眼的玩得还挺大。”

Penny:“你图他啥,图他年龄大还是图他给你批加班费?”


叛逆太有攻击性,马杰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先把这七个字发出去再说,又试图接着打:“我其实根本没有被Je……”

Penny:“加班费这玩意,挣了你也没处花你知道不马杰,和徐云峰睡,那就是给他白睡了!”

Penny:“哦还是有用的,到时候开你的时候,他签字的手都能更有劲点。”

Penny:“办公室恋爱不可取!”


马杰终于还是没能打完徐云峰那矜贵的英文名,一会儿时间又被潘怡然在群里刷了几条上去,他只能切回中文键盘加快打字。

Magic:“我其实根本没有被杰弗瑞总骗到,我就是在跟他博弈,就套情报呢,顺便摸个鱼,你们放心,一准把明确指示拿到手。”

Magic:“减少加班时间。”

Penny:“哦”

John:“[拇指]”



这边鸡飞狗跳,那边另一个三人小群里的情形,就显得小场面得多了。

最后一条消息发送自徐云峰。

Jeffrey:“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你们别说了,我自有打算。”

孤零零一条消息挂在那里,显得简约、脱俗、又说一不二。

不是恋爱脑就更好了。


潘怡然只能改而对着胡建林的私聊疯狂轰炸。

Penny:“谁想管这俩的私人感情了?”

Penny:“但你看看头儿的鬼样子!”

胡建林点开潘怡然发过来的表情包,看半天总算把上面的字读明白了,一张写满了“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有被他骗到,我就是在跟他博弈,他扮猪吃老虎我能不知道吗,我装作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分黑白其实是我计划里的一部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你们别说了,我其实自有打算。”

好超前的文字。胡师傅咂摸了一下,觉得这图里的字儿每个他都认得,放一起就有点不太懂,但看起来莫名还都挺眼熟,在哪刚见过。

另一张则是个魔改四宫格表情包,以“医生我觉得我家孩子没救了,他谈办公室恋爱”开始、以“他跑副本里和不知道是人是鬼救出来也啥都不记得的救助对象谈办公室恋爱”结束,一看就是潘怡然自己改的,于是胡师傅四平八稳地找了一个众合工作软件里的系统自带表情[憨笑]。

并准确地抓了个重点回她:“咱们的好兄弟马杰克当然是人了。”

潘怡然回他:“。”


她潘怡然最分得清工作和生活,胡建林的好兄弟、徐云峰的潜规则对象,这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任劳任怨花名是Magic的同事,只不过是一个被关在被污染空间里的主物质世界投影,副本里芸芸的被困者之一。这个副本以众合集团总部为蓝本,Magic在总公司的员工关系与企业文化部当个小组长,每天过得卷生卷死。



污染物是何时出现的,没有人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污染产生的同时,会形成至少一个时空扭曲点,并以此为核心向外吞噬和扩张,直至形成一个笼罩在现实世界之上的独立空间。

所谓的污染也许只是附着在某个物品上面,也有可能会在形成独立的意识后聚合出人的形状,看起来与活生生的人没有区别,污染只要存在一天,其意志就会持续而无意识地向四周浸染。以污染为核心,有一些投射成为规则,对现实世界直接进行篡改,而形成独立空间的那一些,则以时空扭曲点为链接,与现实世界产生重合。由点至线、污染成面,然后就像一个倒扣下来的巨大水族箱,被其投影笼罩的那部分现实世界和倒霉群众,全都会被拖进去。

潘怡然是来出任务的,她实际任职的特殊部门,就是专门成立来解决这档子事的,在救援小队的术语里,这些独立空间统一被称之为副本。

没有被救出来的被困者,留在副本会遭遇什么后果,没有人想知道。


组队下副本嘛,第一步是遵循副本世界的规则形成身份卡,以便救援小队成员在不引起核心污染者警惕、导致副本产生自发排斥的情况下混入其中;第二步,拼凑剧情链,一般围绕核心的污染者,会有以其为主导的潜在线索隐藏在副本事件中,顺着正确的剧情,就能找到污染者;第三步,最终boss战,击败污染者、切断连接点、或者直接打破副本与现实之间的壁障,方法总是有很多种的。找到副本的核心、关键的时空扭曲点,然后打碎它,解救即宣告成功。

——听起来就和把大象放进冰箱的步骤一样简单,中间其他的操作全都归类为随机应变,简称为真人剧本杀,错了真送命。潘怡然执行任务的次数不多,这次拿到的也是无足轻重的外包员工卡,不过好在本次小队里另两位都是资深者,领队徐云峰甚至直接拿了空降副总的职位,难免让人怀疑他这把就是想玩一招天外飞仙,机械降神。

只是这个副本的世界看起来正常得可怕,潘怡然进入副本一个月,都快错觉自己真是跑这当外包打工来的了。

加班加的。


再说回马杰,其实潘怡然一般只喊他在副本里的称呼,集团工牌上的花名Magic。

副本里相遇,大家陌路同事一场罢了。

只不过他们在前期准备工作的过程中,曾翻阅过Magic留在HR部门的员工档案。别说高魔低魔的,这副本是一点魔都不带,纯纯拟真,几乎就是照着现实世界的一比一复刻的。时常给潘怡然一种感觉,副本的主导者打工打到连设定都懒得认真编,将这份美丽的精神状态直接延续到了副本里,仿佛污染现实也是他随便应付一下的工作,毕竟感觉也不会有什么正常人会选择用工作去创飞全世界。

又或者这位污染者只是真的热爱工作,潘怡然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

照此推断,每个被困者在副本中呈现出的形象应该都和他在现实世界的本体没有太大的偏差。如果Magic存在于现实世界,那么他应该就有一个员工档案中记载的名字:马杰。

——在排除马杰是污染者的前提下。


但徐云峰不一样,大家第一次听到徐云峰管Magic叫“马杰”的时候,都一致觉得徐云峰他超爱的。

对于Magic来说,这是一段和徐总的办公室恋情,对于救援者来说,这又怎么不能算办公室恋情呢,况且这恋爱对象要说还能算半个纸片人来着,多时髦。

潘怡然正在工作,徐云峰也正在工作,他们工作的副本危险度评级是B级,一个不高不低的等级,和它目前所呈现出来的平和其实不太匹配。在这个等级的副本中,污染者已经有产生自主意识的可能性了。所以这栋楼里除了救援小队的成员,在视野范围内活动的所有人其实都无法摆脱污染者的嫌疑,不能肯定是人是鬼。

与不明对象过多接触,无疑会增加救援者的暴露风险。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不施加个人感情,这是每一位救援者从踏入任务开始就被反复重申的根本准则。

徐云峰多爱啊,谈,都可以谈。


只不过马杰是经先行小队Vivian确认的可靠对象之一,可以作为小队外援,向他委以任何不涉及核心救援任务的重任。

Vivian说:“有Magic在,感觉工作的推进容易很多。可别说我不仗义啊,我都没把他带出来,特地给你们留着用呢,他可好用了。”

“但是这个副本太无聊了,加油吧姐妹。记得该溜就溜,及时止损。”

所以Vivian当机立断就溜了,于是当潘怡然接替先行小队进入副本时,就面对着一个因为“Vivian带全组一起跳槽走了”的员工关系与企业文化部,和一个焦头烂额的马杰。很难不觉得先前Vivian工作的高效推进,全是抓无辜群众Magic当牛做马换的。

上回骗身这回骗心,专逮着同一个人薅是吧?就算真的只当Magic是个一般路过的副本内NPC,也未免有点太物尽其用了,潘怡然不觉得这属于私人感情,只是出于人道主义,难免对他深陷办公室恋情并被吃干抹净的现状表示同情,愿意尽力阻拦一下。


本次的领队徐云峰眼看着也是个完蛋老登,现在潘怡然感觉自己也很有及时溜走的必要。




而徐云峰头一回留意到马杰,开始他那特立独行、且不讲求人道主义、并披着办公室恋情外衣的情感经历,则要说回到一个月前,救援小队刚全员进入副本不久。


群聊里刚跳出胡建林的消息,“之前没发现,我拿的角色卡还带剧情链,恐怕在Thomas这里有暴露的风险,来个人捞捞。”

胡建林的角色卡是标准件厂调上来的工人,大家混过职场的都知道,这种角色当搅局的最好使,徐云峰随手卡上时间点给他加了个buff,大裁员时进的新员工,发起癫来更显得高深莫测,谁也不敢轻易招惹——谁也没想到还有这茬子事。

潘怡然回得飞快:“这咋捞?老大试试?”

她一个区区外包,干不了这补天的活,顺便凉凉地补上一刀:“刚推进大裁员呢,老胡这不显得更扎眼了。”

徐云峰无视她。他冷酷无情地指示:“先把剧情链抓住。”


Thomas在先行小队划定的污染者怀疑名单里,但此人专注修身养性,烹茶煮水活成了个新中式总裁的模板,虽然看起来确实不像什么好人,但着实也不太符合爱打工爱到难舍难分、怨念难消的要素。

潘怡然安慰胡建林:“没事,他们做怀疑名单的时候差不多把HR条线上的所有人都划进去了,你也别对Thomas有太大压力。”

胡建林那边哎呀一声:“也不全是吧,这不是还搁着条漏网之鱼么?”

没过多久,徐云峰就在响彻全楼的火警声里,和胡建林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被误拉的火警疏散出楼了,这大场面,别说剧情链了,就真是有啥正在进行的副本事件,也都能被浮云了。

胡建林由衷地夸奖:“马杰克,好兄弟,真义气。”

怀疑名单里HR条线上唯一的漏网之鱼,胡建林目前的领导Magic同志,正搁那低头挨训呢。

说捞人,他是真捞啊。


徐云峰越过状况外的人群,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青年,他躬着身双手合十笑着,正向接警人赔着不是。也许是天色太过阴沉,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那张黑框眼镜后的脸显出了些许苍白和神经质。但随着Magic将目光转向胡建林和Thomas的方向,这张脸上的表情细节很快就松弛了下来,眉尾浅浅地耷拉下去,露出了绷紧的神经放松后的疲惫模样——他似乎是真的在担心胡建林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妥。

徐云峰看着,觉得很有意思。


“没有什么问题就归位,”徐云峰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至于Magic,得继续观察。”

他又瞅了瞅那边的Magic,对方并未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正焉头巴脑地往回走去。徐云峰像是看到一盆办公室角落里缺乏光照但吸多了蓝光的绿植,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摇头摆脑。


徐云峰的观察很快被打断了。

“等一下老徐,”胡建林没有追上来,但他的声音在联络器里响起:“我进来的时间比你晚,目前的方向和我们之前说好的是不是存在偏差。”

“没有偏差,”徐云峰又看了那边一眼,Magic的身影已经融入到人群之中,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复着,一边举步往大楼入口处走去,“广进计划从一开始,就是要把至少40%的人先救出来。”

“但是凭什么断定——”广进计划不会引起污染者的警惕和反扑?

“抓紧点人头,”徐云峰掐断通讯,“你也知道进本已经晚了,还有一周时间核对名单。”


徐云峰往旁边一拐,排在外间等电梯的人群自然而然和他分开了。他在刷开自己的楼层之前,斜瞥了一眼窗外,天气阴沉沉的,云脚低得像是和地平线缝在了一起,看起来是个很平常的阴天。

但无数人在毫不知情时,已经被拖入了这场生死游戏。在看不见的维度里,他们因之而生的种种嗔痴喜怒,落入泥网中,都将成为滋养污染物的养料。


这次副本是个标准的大厂职场构造,阵营划分也十分清晰:以徐云峰为首的三人解救小队,大批亟待解救被绑来当众合社畜的被困者,每个都是自愿加班的,还有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污染者。

根据先行者探测,污染者数量确定为一人,目前高度怀疑其潜伏在掌握着全集团人员资料的HR部门,这也没办法,救援者的破题思路,也是从人事部门入手的,毕竟既然被困在职场,那么被解聘也算一种合理的解救途径,经过先行者验证,该方式被确认可行:至少前面实验性炒了的那几个人,还真回到现实世界里了。

只不过经过Vivian的一番操作,众合大群里已经很有点人人自危,风雨欲来了。

只是前面也说了,本次的领队徐云峰也是个完蛋老登,信奉玩宫心计不如暴力拆围,空降就是搞裁人来的。要不是顾忌可以使用的身份卡权限终究还有上限,他K16登基当场宣布集团解散,岂不美哉?


又过了一周。

胡建林在群里汇报:“我确认组长Magic没有问题,下周就想办法把小潘调过来。”

徐云峰指示:“注意保持信任,如果有必要,我会来主动接触,制造突破口。”

突破口Magic被工作掩埋了,对此一无所知。

正在被搓圆揉扁的外包同志潘怡然,不想回复。


说得好像以另外两位拿的角色卡职级,还真的能随随便便主动接触到拿着高层身份的徐云峰一样。

胡建林倒是动力满满,潘怡然觉得这副本要是真有条什么剧情主线,怕是得叫胡师傅升职记。




被认定为HR部门突破口的Magic,也没想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和Jeffrey总的接触会变得如此频繁。

他显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不久前空降来的高层,徐云峰倒是很顺手地拿起了桌边还没动过的咖啡,无视了落在自己身上各种含义的眼神。

胡建林的人设不习惯喝咖啡是一回事,Magic客气一下买给手下组员的咖啡,被莫名其妙路过的Jeffrey总毫不讲究拿起来喝,又是另一回事了。

徐云峰的表情一派理所当然,潘怡然咬着吸管,觉得Magic怕是得半夜坐起来想这人有病吧,然后被自己的想象逗得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但救援者群里的氛围,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轻松。

“今天我去楼下拿咖啡的时候,发现副本的污染范围正在扩大……已经不局限在总部大楼范围了。”

“噩梦级?”

“……噩梦级吧。”

“要死要死要死我也要死了。”

“别学马杰克了,你看老徐理你不。”

“……是不是头儿上次出任务得罪Vivian了?把我们骗进来杀?”


徐云峰倒是情绪稳定,只是嫌群里太闹腾,他喝了口咖啡,抽空搁下杯子划拉两下记录,便问:“检测过了吗?”

说好的B级副本突然连跳两级变成噩梦级,就好比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水族箱长出触须变成史莱姆,但这丝毫没能影响到Jeffrey好大一个领导就碍手碍脚地在Magic的工位旁边搁着,不言不动,可怕得很,像是专门下凡来让所有人不自在的。


史莱姆,不对,噩梦级副本——顾名思义,它是所有救援者的噩梦。

会随机扩大的污染范围,是噩梦级副本最浅显的特征之一,它通常由最狡猾的那一类污染者所掌控,自主意识那是标配,至于擅于伪装、天性狡诈善变,桩桩件件,全都是小意思。可能刚被检测到的时候,它只控制了很小的范围,但绝不能因此对它掉以轻心,历史上有过记载的所有噩梦级,都造成了大量的损失。当一个噩梦副本完全展开投影,真正进入收束阶段时,以类比城市规模的划分标准,它的实际控制范围不会小于一座特大城市。

但再沉得住气的噩梦级污染者,捱到副本进度过半时,怎么也该开始筹划扩张了。这种已经过先行小队多番探测的副本,是很少在接近收尾的阶段再出现评级突然攀升的情况的。

但再小的概率一旦发生,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毕竟普通的救援者这辈子也难经历一两个噩梦级副本,所有基于常理的推断,在这里都会宣告失效。

做这一行的,倒也不是不明白遇事终有不可为的道理,但事到临头真相在前,怪天怪地怪Vivian公报私仇还是怪不做人的徐云峰到处树敌,当事人一时间还是实在很难接受这个纯纯的倒霉人会是自己。副本内状况瞬息万变,好在救援者的保命措施还算做得可以,他们始终有一次强制退出副本的机会。

——也就是打离职报告,潘怡然觉得这个退出功能设置得还挺幽默。


“污染物振幅还在持续加强,实时波段检测已经确定达到了噩梦级标准,我已经提出要求加强边界点监测了,”小潘同志叹了口气,她才刚苦中作乐完,转眼双倍的工作加身,只觉更苦了,“我讨厌加班。”

“我推测上周那个被误拉的火警是关键,所有人都疏散到楼外,给了污染物绕开边界点趁机扩散的机会。”

“别琢磨了,就这等级,它给我们趁机逃命的机会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污染者的privilege已经尽数体现了,但抱歉,但噩梦级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它当然很狡猾——污染的范围会扩散,但污染的等级从来都是恒定的。只有唯一的可能性,救援者们被一路上风平浪静的表象愚弄着,但从一开始,他们就闯入了噩梦级污染者的栖息地。

这位伺伏在侧的污染者也许已经暗中观察了不知道多久,像是终于等到了让他满意的猎物,才如同草原上的捕猎者醒来后伸个懒腰般,宣告了这场狩猎的开始,只是想象这些,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就挺变态的,没想到还有和徐云峰一样变态的。


Magic像是听到了潘怡然叹气的声音,但碍于徐云峰还在,只是偷偷地张望了一下。倒是徐云峰稍稍抬眼,在Magic看不见的地方和另两人对了一下视线,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出于必要来主动接触的。”

他随便交待了几句,总算抬尊步离开了这一亩三分地,顺便带走了那个花花绿绿的咖啡纸杯。


按照已知剧情链推测,副本将以年会时间为节点,在2019年底进行收束。还没救出来的被困者,到时候就会留在年会现场,被困在节目的无限循环里。

所以这副本被命名为《年会不能停》。

对此,刚被众合的年会预算震撼过的胡师傅表示:相当于买断,挺好挺划算的,花小钱办大事啊这是。


徐云峰像是终于喝咖啡喝饱了,开始在群里吱声:

“我根据目前污染边界的扩张速度简单推算了一下,等真正到了年会的时间点,本副本的实际控制范围……”

“将是整座湘城。”

“预料之内。”他总结。

格子间里一时没有人做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鬼鬼祟祟凑到了Magic身边,问他:“你是买的什么咖啡哦?”

Magic才刚从徐云峰的威压里逃出生天,他闻言像纸杯上印着的线条小狗一样慌张四顾,显然对徐云峰端走那杯全糖风味咖啡的事实还有些接受不良,乍看起来倒也算符合受惊的小动物云云。他纠结着抬起头划拉了两下手机屏幕,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给人看,毕竟这实在有损杰弗瑞总在外的高冷形象。


不过好在那人只是随便问问,有闲情逸致欣赏线条小狗的徐云峰也走开了,剩下来的人各有各的大祸临头,没空品评。

Magic扶了扶眼镜,咖啡太过甜腻的糖浆余味堵在嗓子眼,久久没有散去,把喉咙口的话都给黏住了,他打算下次点少冰半糖的。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在楼底的咖啡店下单。




身体上的接触来得很快,这其实并不在徐云峰的计划之中。

只是当代精致打工人推崇一个早C晚A,徐云峰既然已经享用了Magic上供的C,自然也会因为A的影响,和Magic稀里糊涂地滚到一块去。也说不清楚谁是故意的,但当真事到临头时,也许是寻思着及时行乐,徐云峰对此并未经过太多的纠结,就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主导地位,很快将事情成功落实,把Magic给办了。


副本里的晨昏其实都不分明,只有电脑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在忠实地推进着,徐云峰自从进入副本以来,头一次如此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第二天早晨醒来了。

他在马杰身边睁开眼,前一夜被挥洒出去的,除了湿热的汗水,别的东西似乎还都历历在目。

手机很煞风景地震动了一下。


您有未读的救援者播报:

副本时间2019年9月30日,7:00。

副本难度已更新,难度调整为:噩梦级。当前救援进度11.3%,目前无法推定您的行踪是否已被污染者觉察,将持续对污染波段进行异常监测。

警告:为减少暴露风险,救援者需注意与任何副本生物(包括但不限于人类,社畜和小狗)保持距离,避免投入个人情感。

注意:戴着眼镜,持续加班24小时的,是人类。


徐云峰惯例无视了写得好像什么规则怪谈的系统提示,这次供救援小队使用的投影app直接内嵌在了众合的办公软件里,时不时跟着办公软件一起延迟抽风。内外两侧的技术部都是一副三棍子催不出一个更新包的德行,真要等系统提示救命,还不如通过在OA流程里提交病毒附件的方式给副本命脉投毒,徐云峰认为系统提示的效率约等于此。

就像现在,虽然不存在投入个人感情的可能性,但他睡都睡完了。


但徐云峰觉得,马杰似乎有些过于情愿了。

他刚睁开眼时的表情温顺而无害,在看到对面睡着徐云峰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马杰的脑袋里像是装着开机时间只能战胜全国1%电脑的老旧系统,也有可能是昨晚被徐云峰塞进来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触发了防火墙,过了好一段时间,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昨晚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徐云峰又欣赏了好一会儿马杰变幻莫测的脸色,等他自觉已经欣赏够了,才终于开口喊了一声:“马杰。”


大概是徐云峰目前这个推进广进计划生杀夺予的霸总形象有点太过深入人心,也不知道马杰是不是转了些诸如把昨晚的突发状况坐实了,在这个人心动荡的时候,或许会有助于保住自己的工作之类的念头。

马杰的动机无从确定,也有可能被太多运算直接死机了。徐云峰只是看见马杰微低了头,将脸上的神色藏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捏住了徐云峰的领口。

徐云峰于是度过了怀疑马杰其实是准备伸手掐死自己的几秒钟,终于马杰结束了他的系统未响应状态,徐云峰透过余光,很勉强地看清那几根白白的手指动弹了一下,帮他把纽子给扣好了。

马杰做着这份通过清早的温存提供情绪价值的、应该归属于金丝雀工作范围的活儿,但又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一些普通社畜面对上司的态度来,导致这场景的味儿一变再变,他像是正准备试岗徐云峰的私人生活助理来了。


还是社畜都是这样的?徐云峰有些不太确定,毕竟他只是空降来当社畜的领导,也不是当真就了解社畜的运作方式了。只能说他正试图对眼前这位刚被睡了的社畜的心理,进行一个粗略的揣摩。

作为资深救援者,徐云峰对人性的判断向来准确,但当中间掺杂进名为爱情的东西,所有的判断都会随之失真一二。

那份经由马杰指向他的情感,是否真的是无由而发生的爱情,或只是马杰试图在徐云峰这里为自己的职业生涯上一个无有不可的保险?徐云峰其实并不太确定。

但徐云峰不以为意,觉得这并不重要——不是最好,还显得更公平些。

徐云峰先前就说了,马杰是很好的突破口,他如今的行动也在贯彻着这一点。资深救援者从不会投入个人感情,爱情当然包括在内,但资深救援者向来不择手段,会利用具有利用价值的一切东西,爱情当然也包括在内。



新晋噩梦级污染本给救援者的第一份大礼,在救援进度达到15.68%的那天,送上了门来。


“有徐永森?”

“有徐永森。”


“他怎么会在优化名单里?”徐云峰从牙缝里嘶嘶说,“解决他,不然广进是推进不下去的。”

他在这里推动广进计划的宗旨,从来不是以裁谁更能为公司节流省钱为考量,而是打定主意要在最小的影响下裁最多的人。

当然这个宗旨是无法明着说的,在整个实行过程中只需要把控大方向的徐云峰知道,真正将裁员落实的潘怡然和胡建林清楚,就行了。当然,鉴于这一切偷家的操作,都和正经企业裁人的宗旨充满着诡异的背道而驰,还得注意别让中间的马杰有亲力亲为发现端倪的机会。且落在账面上总也不能太说不过去,不然潘怡然怕是能把每个人都谈出个2n来。


裁人也要讲究基本法,真裁了刺头儿徐永森,当事人救不救得出来另说,他怕是能直接吸聚怨念揭竿而起,原地变成第二个污染者。

“我作证部门报过来的名单里就写了徐永森。”潘怡然说,今天早上HR部门接到名单报送的时候,已经如临大敌过一次了,她于是充满期盼地许愿:“不然头儿你拍个板,我们就把他跳过吧。”

徐云峰暂时没有回复。


潘怡然四处张望了一下,这边的HR部门,明面上也同样在为徐永森这根难啃的硬骨头而烦恼,但没人对此发表任何的评价,每个人都在假装透明人,生怕自己因为多去了一次茶水间就被选中去和徐永森谈条件。

那边的马杰忽然在电脑后面动了动。

潘怡然看见他抬起了一张苍白的脸,或许是因这几天废了不少的唇舌,嘴角看着有点干,又有些隐约的红痕,他在说话之前掩饰性地抿了一下。徐云峰暂时没有把自己和马杰之间的突破性进展透露给队友们的打算,潘怡然和胡建林知情的时间,不会比众合其他人更早。

于是潘怡然当下并没有对出现在他身上的一切隐秘端倪多做思考,毕竟马杰看起来也不像还能有多余时间来应付一段感情的样子,只不过她发现马杰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先上报上去吧,”马杰提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建议,“等组会出解决方案。”


潘怡然哎了一声,无有不可,于是该上报的上报,该演戏的准备剧本。

于是所有人各怀心思地对此不再提及,但这乱子的严重程度和优先级,实际上是非常割裂的:对于集团的HR部门来说,徐永森是在裁员时碰到的硬骨头,硬碰他或许会给集团惹来舆论风险,但总之都是工作而已,拖着拖着、这工作说不定就给拖不见了。但对于徐云峰和他的广进计划来说,这是一颗埋在必经之路上的地雷,只要有稍许的大意,没有将它妥善拔除,就必然会引起计划被全盘打乱、整个救援行动阴沟里翻船的根本性风险。但就像每一句“别和资本家共情”的劝告一样,并不会有人真心站在徐云峰的角度去考虑这一点,就连马杰也不会。


就像在这个救援者与副本意识之间彼此试探过招的过程中,有人正试图利用此项事实,去残忍地向徐云峰点明一些什么:至少在目前的阶段,他的立场天然注定了是无法和马杰拥有共同利益的。而马杰或许心知肚明,并始终对此报以不作评价的沉默、保持着逢场作戏的顺从,就像马杰似乎从没有考虑过他和徐云峰会有涉及到身体之外的关系,但这只不过是因为他的相对弱势,且和徐云峰之间并不存在避无可避的冲突而已。

他们之间的冲突可以被避让,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冲突可以被处理成许多种更柔和的形式、被归咎于在中间作为缓冲的许多东西——这里横亘着能说出口和不能说出口的太多东西,明面上职级的差异、阅历和年纪的不匹配、或是性格上对比过于分明的强弱……但跨过这些所有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在风平浪静的假象之下,仍遵循着不同的行动逻辑、存在着本质上的冲突,对于徐云峰来说的任务,是马杰的生活;徐云峰需要突围的副本,于马杰而言却是向来如此的世界。而今天的错位,只不过又一次说明了刚睡到一起的这两个人,分明是来自不同的世界,终究是无法共情衷、同哀乐的。


大家各怀鬼胎,所有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这所谓的组会不开也罢,要讨论的乱子反正早就算是上达天听了。

天上的徐云峰不知道是作何打算,但他终于对此作出了直接指示:“过场总还是要走的,正好就老胡来吧。”

“让我胡师傅再乱拳打死老师傅一下。”胡建林搓了搓脸。

“老徐,”但他随即在通讯里喊了一声,犹豫地打字,“你说我们的行动是不是暴露了。”

徐云峰回以一声冷笑,那些或许是因马杰而生的烦乱心想,伴随着腾升而起的战意,被悄无声息地按灭了。

徐云峰慢慢地说:“是人是鬼,总会露出首尾的。”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以无人伤亡结束了。

徐永森手忙脚乱把刚准备扯的横幅挂到脖子上,成了一条滑稽的围脖,他拖拉着椅子起身,去和胡建林握手。

他接着又犹豫了一下,转身看向马杰,像是回想起了那些在论坛里隐秘流传的故事,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很小声说:“谢谢Jeffrey总啊,谢谢。”


马杰像是被扎了一下,他从屏幕后方抬起眼,似乎对眼前的局面非常消化不良。

他下意识微笑点头回应,又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代表徐云峰点头个啥劲儿,最后只能扶了扶眼镜,反复摸了摸自己的工牌,把一句“凉了”吞回到肚子里,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算凉了还是没凉。

 

 

徐云峰倒是消化良好,眼前的突发事件解决得很不错,他还顺便把胡建林往上提了一级,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孤掌难鸣,在这个当口可算是心情舒畅。而徐永森的表态好像还让他恰好捕捉到了什么灵感,他于是决定在中午陪马杰去食堂吃饭。

在打饭的人群里,杰弗瑞总面不改色地端着餐盘,马杰显然很有些适应不良,没敢往前边站,只是跟着徐云峰,尽量想装作两人不熟只是今天中午凑巧都对食堂的云吞面感兴趣的样子。

所以徐云峰排在了前面,他于是顺便贴心地帮马杰取了筷子和勺子。

于是马杰看起来不止消化不良,都快有些胃疼了。

刚睡过的那会儿,马杰或许出于自我安慰,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想过这也算有了高层的撑腰,有人罩着的日子或许会好过许多,但这一切变成现实之后,他觉得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下去了。

 

徐云峰后来在群里解释说:“这是个很有效的烟雾弹。”

没有人理他,要不是闹得太过,按徐云峰的风格,他压根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解释,所以由他给出的解释,当然也是听听就罢。

潘怡然在论坛上吃瓜吃得不亦乐乎,觉得这比头儿真实的恋爱故事好看得多,当然有了徐云峰的亲自解释,好笑程度直升1000%。

真的假的,用论坛大哗的办公室恋情当大裁员的烟雾弹,一般正常人着实是很难想到,和职场副本一样思路清奇,确实还都挺出其不意的。

 

 

 

 

 

马杰这回是真的胃疼了。

不止肠胃,他躺在那里,只感觉从骨头到脑袋,就没有一处是感觉好的。

马杰和徐云峰恋得光明正大,伟大的爱情故事传遍众合隐秘的角落,但Peter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情场上的超能力,能轻易看清感情里所有的虚张声势。他只是因此对待马杰稍有了点顾忌,但并没有因为徐云峰的薄面,而给到马杰想护住谁就护住谁的礼遇。

马杰于是在酒水糊涂之后被江风吹了个彻底,等徐云峰回来看到他的时候,马杰正缩在被子里,看起来病得不轻。

 

徐云峰端着热水坐到了床边,他凝神看着马杰,那张向来温和平淡的脸上,因体温的反复熨烫而生出潮红,绷着的皮肤看起来格外菲薄脆弱,显出岌岌可危的艳色来。而那些在眉角偶然摧生出的剑一样的锋利,也因实质上的虚弱无凭,当它落实在徐云峰按揉过其上的指腹时,也不足以让相触的地方产生任何扎手的感知和危险的预兆。

徐云峰专注地挪动着手指,没有了眼镜的遮拦,他得以仔细打量这幅五官的走势,勾勒出那些藏在轮廓里的不舒展和寥落。关于马杰是钢化玻璃、碎也得在墙上碎成一整块这样的形容,徐云峰听过,也觉得挺贴切的。

尽管每一个人都知道碎了的玻璃是危险的,它会被贴上请勿靠近的警示,但风吹雨打里,人们还是从它旁边来来回回地经过。

 

马杰被弄醒了,睁开眼看到徐云峰,倒是笑了,一边撑坐起身,喊:“徐总。”

又说:“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

他被徐云峰递来的热水堵住了嘴。

刚才马杰莫名在徐云峰的表情里解读出的满意迹象,随着他开口说话,转眼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徐云峰一以贯之的忍耐神情,徐云峰几乎用它来对待被摆在他面前的所有东西。

 

马杰其实一直能察觉到徐云峰微妙的忍耐心理,对自己的,或者也是对众合的,正如当下他躺在医疗部休息室里,徐云峰推门进来时,有一瞬间脸上的那个表情,如果非要找一个类比,只能说好像是徐云峰突然发现有人在他办公室里吃泡面。

没人敢在Jeffrey总的办公室吃泡面,但是众合真的配有总部医疗部,方便小病小痛不离岗,打着点滴熬大夜。

 

“所以我一向不赞成……”徐云峰说,他的烦躁像是无意再行掩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病床上展开的小桌板,马杰意识到这很不寻常。

他沉沉地自言自语,“大厂化……过分完备的福利体系。”

徐云峰下意识用了一些偏于抽象的词语,但这不妨碍能够熟练对齐颗粒度的听众理解他的意思。马杰眨了眨眼。

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众合就是从老厂子发家的,自然也没有人觉得这些方方面面有公司的介入和托底有什么不好,一部分的生活被让渡出去了,但活着总是更容易些。

但徐云峰不在其中,而是透过玻璃去看的,于是他只看到了漂亮的水族箱里,演尽生老病死,无法挣脱。

 

徐云峰踌躇了一会儿,他在群里问:“如果马杰不在,对工作效率的影响有多大?”

潘怡然回:“?”

您是嫌29.53%的进度太快了是吗?

胡建林大惊:“马杰克酒品不是挺好的?”哪至于酒后撒疯,就惹徐云峰惹到想把人直接踢出本的地步?

 

“本来已经可以送出去了,结果这里的是什么……”徐云峰倒没否认。他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厌烦,声音也几乎听不清楚了,“众合总部医疗部,还挺会想……”

马杰没有听清楚徐云峰在说什么,但足以让他不安地意识到,徐云峰的烦心事和自己有关,于是他嘴快过脑地接话:“徐总,真对不起。”

徐云峰看了他一眼。

马杰慢慢地皱了一下脸,便迅速回归安静,不说话了。

 

徐云峰有时候会嫌弃马杰,他总有着根深蒂固的好人思维,就像是一柄剑,似乎因在鞘里睡了太长的时间,已经忘记了该怎么把自己拔出来,于是每天只是安安心心地当他的烧火棍。

众合这么多的烧火棍,不缺嘴碎又爱打听的这一根。但当下的徐云峰又想着和烧火棍多相处一段时日,再去考虑那个或者的来日方长。

——烧火棍也有烧火棍的趣味,徐云峰不是什么惜剑人。但他这一回承认,确实是动了点从水里捞起沉剑的心思。

 

 

潘怡然问胡建林:“四个人有两个群,我们是什么专业的电灯泡,很贱的工具人吗?”

胡建林回答:“每个人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岗位,发光,发热!加油!”

 

如今胡师傅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像狗一样撵着身上的剧情链跑。自从马杰在江边仰天大笑出门去这么一嚎,三个好徒弟斜刺里这么一蹿,胡师傅身上的剧情链从此旁逸斜出,每天都有新的惊喜等着他。

他出外勤回收剧情链,忙得脚打后脑勺,徐云峰好像也没打算再遮掩他和马杰的翻云覆雨。潘怡然一个人发了场大疯,从此两边的三人小群里,其实都很少再说到工作之外的事了,毕竟说了就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上级的感情里出镜,成为他们play里的一环。

 

这天楼顶的风吹得又疾又快,就像胡师傅带回来狂奔凌乱的剧情链从每一个人脸上碾过,谁也说不清事态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马杰提着资料物证站在天台的边缘,脸像是被风吹皱的,眶里的水也干得透彻,就算其中含着的情绪涌动得再晦暗不明,落在旁观者眼里,也尽数变作了毫无威慑力的好笑。

“John,”马杰喊道,他停下想了想,又重新开口,这回喊了胡建林的大名,“胡建林,你是标准件厂调上来的。你的意思是,签字把厂子解散,算你膨胀了,是吧?”

胡建林嘴很硬地回说:“对,怪我膨胀了。”

胡师傅冤枉,他哪里膨胀了,他每天兢兢业业地花天酒地,勤勤恳恳地签字裁人,才终于把救援进度干到接近40%,徐云峰高低都得给他磕一个。

他是应该挺有感触的,但那个纸面上的数字对胡建林来说,不是胡师傅的三百个工友,而是这副本里好容易才让徐云峰争取来捞进提前批出本的三百个被困者,是他这段时间忙得像狗一样的回报,他辛勤的劳动成果啊!

 

马杰说,“哦,膨胀了。”

他的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平稳。

胡建林脸上的表情有点僵,他其实明白马杰话里暗藏的意思。

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见得说厂子关就关了,别管那三百号人了就这样挺好吧?

这完全不符合胡师傅这个人该有的行为逻辑,但他一想到那好不容易卡到40%的救援进度就心疼。

 

潘怡然瞥了胡建林一眼,当机立断地搅局,但这一切还是回到了“为三百人请命”这个完全不在重点上的议题。

胡建林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为这明晃晃的重复劳动有些郁闷,但他带回来的这条剧情链,有很大的可能性指向副本剧情主枝的正确方向,顺着摸过去其实是不亏的。

这并不是第一次,胡建林和潘怡然当着马杰的面,默不作声地达成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共识,接着偏又要拉拉扯扯地、以能被马杰理解的方式将这份共识促进成为将在下一步被他们付诸的行动。马杰所知道并认可的动因,可能只是所有的原因里,可以被他知晓的那一个而已。他们似乎也很清楚马杰会隐约察觉这些行径中藏着的古怪之处,却也笃定马杰无法探知这背后真正的原因和动机。察觉副本“盒子”外面的真实,这多牛的智者设定啊,怎么也不像是能出现在社畜马杰身上的。

 

这一回,马杰果然也没有再作反对,他的嘴角隐约抽动了一下,舒展开双臂,背后是天边烧出的霞色混沌不明。此时天地间本该在的、不该在的所有人仿佛都不见了,那些有恃无恐在他面前上演的闹剧,那些他被笃信永远也没法去弄明白的事实,都将被投入心腑不知名的火里,被灼烧着,烧成了透明发亮的样子。

斜阳孤照,仿佛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遮住他的视野,接下来就合该独剩他一人,孤身剑赴,去目睹一切被试图掩藏的狰狞现实。

 

马杰握着文件袋,他说:“仰天大笑出门去。”

总拿着烧火棍的马杰,像是终于能畅快地喘几口气了,他站直了一些,与另两人对视着。马杰看见在潘怡然和胡建林的眼中,倒映出天空真实而阴沉的模样——这里并没有人看见霞色,也没有人辨别出马杰这个转瞬即逝的笑。

在这一秒钟里,他忽然想起了徐云峰。

 

下一秒马杰闭了闭眼。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几乎是四肢并用地往里挪,“快快快扶我一把。”

 

 

时间已经推进到2019的年会前夜,副本的收束在加快。

徐云峰过着日理万机的K14生活,但自己身上也有剧情链这件事,他当然不至于发现不了,也不至于处理不了。

但徐云峰只是让它在那里,任由它被发现、被揭破着,如同所有那些冷冰冰的证物,被摊开在他和马杰中间。

 

“如果换了你……”马杰很快摇了摇头,他说,“你也会这么做。”

这不是个疑问的语气,他的语调平平,仿佛只是在指出一个现实。

徐云峰倒是笑了,并向他确认:“我也会这么做。”

 

即使不是因为这张K14的身份卡,徐云峰也会去当这个徐总,去做尽一切能够推动他想要的结果发生的事,不择手段。只不过既然徐云峰想做的事已经是完成态了,那么由他来认领,他自觉这个锅接得也没有什么冤枉的。

徐云峰转而看住他,语气却像是在赞赏。

“你的判断很准确,马杰。”他说。

 

徐云峰没有明确说出口的是——而我也一样。

一切自欺欺人的机会,在这个潮水升起的夜晚,都已不复存在了。江水在脚边很近的地方拍打着,连马杰的眼镜片都挂上了隐约的水汽,他微眯了一下眼。

声音在江水的呼啸里,变得很轻很轻,他说:“这代表了什么,您想必也是清楚的。”

 

当这个副本披着职场的外壳降临,它背后所有那些可被预期的惨厉生死,便也随之被披以生计或者温饱的外衣,它似乎依然是残酷的,但与其他噩梦级副本不同的是,它对人世间的寻常规则,呈现出一种毫无来由的接纳和遵循,而对闯入者的隐秘排斥,则被掩盖在这些一视同仁的温和表象之下,即使是最敏锐的救援者,往往也要到泥足深陷时,才迟迟察觉到这份源自噩梦核心一以贯之的恶意。

至少在终局的大幕被最终揭起之前,究其行迹,它在摆布被困者的性命时始终还保留着一些恰当的分寸,不会比领导的PUA更过分。毕竟人打一份工,实在干不下去的可以离职,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份你不做有的是人来做的工作而已——这和救援者是一样的,他们似乎常年在生死的边缘游走,却因为始终还保持着退出的自由,救不了时抽身就走、在他们为之负责的所有那些活生生的生命里,唯独是不需要以自己的那一份来作为代价。

而因为抱持着这份有限的自由,大多数的副本对于救援者来说,也不过是个巨大而刺激的游乐场,但当这份同样的自由,被副本的主导者赋予给所有的被困者时,则无异于对救援者最直白的挑衅:不过是一样的,知情或不知情,并不因有了解救和被困的名义,而成为更高一等的玩家——所有人,包括你们,都是一样的。

那些早已铺设好被用于增加车底摩擦力的无辜血肉,被毫不犹豫地转动压杆略过了,最顶级的捕猎者睁开眼,选择直接剑指高座之上。

亦罔论那里坐着的是谁。


徐云峰从一开始就很明白自己在博弈。

在副本被确认为噩梦级的那一刻开始,曾由Vivian传递出来的一切情报,都已被宣告不再作数了。被标记确认的安全点,列在可信任清单里的名字,全都需要被重新评估。

但徐云峰仍坚持要推动广进计划,他利用它,将副本中的世界偷天换日,搅至天翻地覆的地步。是他步步紧逼,是他故意露出首尾,想要迫使这噩梦的主导者结束所有伪装的把戏,撕下无害的表象,展露它真正狰狞的面目,是他想要激怒那个闭目埋首的人,教他按捺不住,再也无法装作风平浪静。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这个副本世界像是从来没有过所谓的主导者,江水掀起愤怒的风浪,污染者迟迟没有现身。

又或者,他其实早已出现在了救援者们的身边。

 

这一回,面对徐云峰的迫近,马杰并没有任何避让的意图,他所有的知情识趣,好似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他近乎顽愚地站在这里,用最生硬的方式,提醒着前夜的枕边人——

马杰并不是碎成整块的钢化玻璃。他是在钢化玻璃另一侧睁开的静默的眼,碎裂成千百片的玻璃碎片里,折照出无数个马杰。

他在碎片里低眉、踱步,用加班彰显工作态度,用摸鱼表达反抗精神,乐此不疲地展现着一切疲惫打工人都会有的刻板行为,而对困着他的囚笼无动于衷。

你所苦苦寻找的人就在这里,那接下来呢?

 

湘江的风带着潮湿,挟卷着那些自有生灵行走于世间,便随之伴生于这片土地的苦痛,顺流而下。

怨憎会、爱别离、

五阴炽盛、求不得。

污染究竟由何而生?马杰闭上眼,呼吸了一口,只觉快要淹死在空气里。

空气里充满了江边湿冷的水汽,但又不止是水汽。副本是关押着污染者的囚笼,将要迎来他的行刑人。

他们自称:救援者。

 

徐云峰看着马杰,忽然笑了。

攻守易势。

他说:那么这一回,还是由我来作决定。

 

 

马杰睁开眼,看见徐云峰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仍撑着气势,并没有透露出任何的狼狈。

“你们被解雇了。”他听见有人清晰地宣布,带着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的傲慢。

马杰听到潘怡然在旁边噼里啪啦地打字,手速已经没法赶上满肚子翻腾的话了,要不是怕被听到,她都要直接发语音。

但事已至此,也别说是人是鬼了,给马杰听到了又怎么样?

 

“你把你的退出卡转让给马杰,算什么意思?”

“你现在是准备逞什么英雄,回到年会现场,去给副本陪葬吗?”

潘怡然噼里啪啦打字的手停住了,前面发出去的第一条信息转了一下,跳出来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办公软件里这个属于解救者小组的群聊界面已经暗掉了,她点击返回,发现副本进程显示退出,徐云峰已经利用权限,帮他们全都勾选好了,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带着马杰在规定时间里赶到指定的安全地点,等待传送离开副本。

她骂了一声。

 

“摇人,摇人啊,”胡建林说,一边像是胡乱划拉着手机,本该到他这里被卡住的解聘流程,此时闪烁了一下。没有一个环节能让它稍作停留,好像胡建林只能看着它带着一个又一个绿色的勾,毫不停留地向前推进。

退出卡的强制力生效了。

 

在只剩徐云峰一人还能查看的救援者界面上,进度跳了一下,跳到了40.02%

徐云峰不再看它,直到年会开始之前,这个数字都不会再变动了。

他回到了光影陆离的年会现场,主控台边守着的人各自忙碌着,没有人注意到他。徐云峰倚在台边,端起没人动过的咖啡喝了一口,过了片刻,眼前的光幕像是一层五彩的箔纸被撕开,徐云峰抬眉看去一眼,毫不犹豫地跨步入内。

 

 

 

沿着灰白的长廊,徐云峰正快步向前走。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开始崩塌的迹象,百叶窗扭曲成了某种被高温破坏后往下流淌的形状,单人间的钢化玻璃裂开蛛网一样的纹路,整块地碎在了他身侧。

依照救援者系统的设置,当副本进入收束的倒计时,救援进度就会被强制投影出来,它始终不离不弃地漂浮在徐云峰视野的边缘,上面的数字飞快地增长着,涨到了49.57%,涨到了63.88%,这似乎也同时标注了副本坍缩的进程。

徐云峰身边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但仍以像马杰一样令人生厌的顽固、维持着办公环境的模样。一张A4纸不知被何处来的火点着了,打着旋飞过他的面前,徐云峰不避不让,走着走着,他几乎要飞奔起来。

 

污染者是副本的主导,但如果在救出所有的被困者之前,污染者已经不存在于副本之中了呢?

它是会即刻坍塌,把一切顷刻间掩埋,还是遵循着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地推进,最后将留在这里的尽数吞噬,留下死寂的一切?没有人知道。

潘怡然问徐云峰,你准备去给副本陪葬吗?


徐云峰会为了40%,做尽能够推动结果发生的一切,不择手段。与既定的命运兑子过后,他既然将另一人从如薪盖火的宿业障中强行夺出,却也不会将剩余的60%,留在因之而重归密不透风的地方,听之任之地交付给已经无人定夺的所谓天意。

在所有的破局方式里,还没有人尝试过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一切,就像刚才徐云峰做的那样,直接去击破副本的“核”。

他要从事不可为之处,去找一个可行的万全之法。


副本所谓的“核”,不存在任何可供监测的波动,它是污染者的巢穴,只有污染者知道的秘密所在。只要还在“核”中,污染者是无法被伤害的,所有针对污染者本身的破局方式,都以诱导他离开巢穴为前提。

“核”与污染者共生共存,是同等的存在,从没有过倒在巢穴里的污染者,但同样也没有人尝试过绕开污染者,单独去对“核”下手。


但徐云峰赌自己能猜对“核”的位置,并赌自己拥有进入它的权限。当箔纸撕开的裂缝背后,那个熟悉的场景呈现在他面前时,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救援进度在过了80.30%之后连跳两下,最终缓慢滑停在了99.99%,此时建筑物的墙体已经被噬入了黑暗,望去只能看进一片未知的混沌,只有脚下被踩得咚咚作响的复合地板和头顶上一块连着一块的白色顶灯,仍在视野之内岌岌可危地存在着。


捣毁了“核”之后,副本已经无法维持基本的框架,坍塌在即。徐云峰手边没了退出卡,也没能再回到年会现场,等待被副本按批次弹回现实世界,他似乎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徐云峰于是不再跑了。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去,这条他刚刚跑过的苍白通道,长得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看向通道尽头,那里有一处发亮的空间。

那是Jeffrey的办公室,它在这个副本里,被设置为污染者所在的“核”。

 

它已经被隔在了太远的地方,远到几乎已无法被看见了。但仿佛在冥冥之中,徐云峰“看见”了,看见有人在他离开之后,又出现在了那里。徐云峰“看见”了马杰,他站在办公桌边,拨弄了一下墙角的盆栽,叶片深绿宽大,被养护擦拭得干干净净,但由于长期缺乏光照又吸多了蓝光,焉头巴脑的,很不像个能被徐云峰容忍出现在他办公室里的模样。

救援者在被识破身份之后,仍被赋予了进入核心的权限:徐云峰自己的办公室,他当然刷卡就能进入。

马杰抬起眼,他并没有特地看向什么,但他的目光越过磨砂玻璃的推门、越过黑色胡桃木门、越过中间的重重阻隔,越过一切仿佛正在融化的东西,穿透苍白漫长的通道,和徐云峰相触了。

剑早已经忘记自己是剑,被拔出的剑锋若有指向,唯独无法正向前方。

徐云峰听见马杰在缓慢地念诵,似乎吐出每一个字,都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他念道:“仰天……”

 

——仰天大笑出门去。

徐云峰没有亲耳听过,但这句诗谶曾在潘怡然和胡建林面前被两次念出,时至今日,似乎依旧和Magic格格不入,他缓慢地念着,好像和这短句里的每一个字都磨合失败了。

那几乎算不上是在念诵了,每一个字只是被吐出,断断续续、连不成句意地落在耳膜上,倘若这是课堂上被抽起来朗读的成果,每个语文老师都会批评他一句毫无抑扬顿挫。但此刻这平淡落下的每一个字,却都携着磅礴的力量,带着纵横的剑气划过黑暗的空间。

 

“大笑……

马杰念到这里,也跟着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巨大的反向作用力正被加诸于他的身体,那副架在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率先碎裂开,只留下一条眼镜腿,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

有四面八方的风从他脚底卷起,周围的一切都摇晃着,日历的纸张哗啦啦地翻起,脚边的盆栽砰然裂开,泥土散落一地,露出早已腐烂的根系。而那些字句仍在断断续续地落下,那些划破黑暗的剑气,一道、又连着一道,击打在徐云峰身侧,生生地截断了前后的去路,复合木地板带着碎屑裂开了,但下方混沌的黑暗也随之纷纷退避,人间真正蓊郁可爱的模样,在另一侧缓缓显现。

“出……门去……”

 

徐云峰像是被谁轻轻推了一下,脚下一空,坠向人间去。

而马杰还站在原处。

他曾学习着人类的一举一动,却像念诵这句诗一样,始终不得要领。但此时他已经再没有念完下半句的力气,也不再有这个必要,就连自身实体的存在,他也几乎无法维持住了。

 

他在蕉叶覆鹿的喜悦梦里醒来,而后分拨开潮湿的腐土,只看见苍白的肢体,却仍想去拥吻曾共度一百个夜的恋人。

彻夜狂乱的欢乐场被烧穿了,它本该点燃蓬蒿与荒烟,照彻两个透明人互相拥抱、彼此背弃,至再不可分。

 

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

 

核心无法经由外来的力量打破,任何单纯凭借爱或者恨名义的敲打试探,亦不足以撼动“核”的存在,但唯独从内部将它摧毁,却是再容易不过的。

当一切毁去之后,重新回到囚笼中的污染者最后的力气,被用来破出一条通往现实的道路,将另一个人送出了这方极速崩塌的副本世界。

救援进度100%

 

……

有那么几次,徐云峰曾认真考虑过,结束这次救援行动之后,要到现实世界里去,找到他的恋人。

一个名叫马杰的、世俗的、鲜活而疲惫的年轻人。

 

但此时徐云峰只能在被推往现实世界时,用尽最后的每一分秒看向这个被捏造出来的年轻人,看着他带着与污染伴生的心核,仍带着不可知测的天真和执愚,要试将身影与古诗词里的游侠儿重合,去提剑行赴无人知晓的约,去向蓬蒿里弃身……看着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笑,转身走进了光里。如同打翻了碎纸机里的纸屑,变成纷洒满地的白雪。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喊出马杰的名字,它已经随着副本的崩塌,被一同掩埋了。

此后也不会有人再读到这个名字,他将被记载为:噩梦级副本《年会不能停》核心污染者,代号Magic。

 

 

——

小剧场:

 

为什么要把徐云峰的办公室设置成“核”,是因为你超爱的吗?

马杰:谢邀。条件允许的话,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也想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但你也知道的,我没有独立办公室……

 

——

上一棒:@梅里兮 

下一棒:@Primary 

企划搜索:爱人者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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