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小狐狸(书生巍x狐妖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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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澜茫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像是与自己水中的倒影对视了。

 

满室的光影动荡,那画像上也浮着光的纹路,方圆地合,是山峦连绵的阵势。那画中人有着与赵云澜一模一样的眉目,像是隔一场吊诡的梦境望来。

若说因精怪执笔,书生的像便会带上抹不去的妖异,可这画像竟是何人落笔描摹呢?画中人的嘴角泄露出一点笑意,似乎很垂怜,可那份冷冰冰的神性正在他的眉梢与眼底婉转无声地流动着——便是他真的站在了你面前,你也知道和他之间是隔了远比山海更不可及的距离。

 

画中青衣人流动的衣摆卷起,有上古不知名的文字落在光的纹络里,赵云澜看一眼,便明白这些游鱼般的文字在说些什么。

他甚而无需刻意辨识,那鱼行便无声潜入心渊,自然而然地勾连出了它们原本应该有的意思,是谁一笔一划地,将这行字刻到沉默的海崖之下,任由水流无尽地冲刷过去。

 

为何偏偏是在……邓林呢?

往古夸父尸骨化作的千顷邓林,在心口的位置,山峦起伏,山南花烂漫、山北雪皑皑,拥出了一座今日的南山村。

桃花还是那样的桃花,溪水还是那样的溪水,这一年的春天里,赵云澜在南山村后的山涧中一个张望,看到了沈先生。

 

曾是古神心口那一点红色,被风一吹成了簌簌的桃花林,自那心室泵涌而出的血脉落入大地,成了溪川。曾有清寒的水声里夹杂着雨落,狼藉的桃花瓣一片一片地在水上旋转,似乎曾有一个样貌很模糊的少年人,从溪水里抬起头来。

夸父已经死去的心脏似乎在大地深处沉沉地跳动了起来,擂动的心跳声里,那少年一个扑跌,搅乱了溪水。

于是沉在水底的那行字晃动着浮了起来,它在冥冥之中复述着自己,用叹息般的声音重复着说道:

 

邓林之阴初见昆仑君,惊鸿一瞥,乱我心曲。

巍笔。

 

赵云澜忽然一个哆嗦,脑中有小石子滚落山崖的响动,像是有人正扒着岌岌危崖,想要望穿那深不见底的云雾。而他孤零零地站在崖底深潭之侧、迷雾之中,闻声也抬起头去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都不明白这里为何会起万古的高崖,却知道崖顶上当有一个人。

 

作画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描出的这幅画像呢,狐妖画书生,是心动,可这幅画像如何能称作心动?

他画了尘障千尺,黄泉万丈,各自茫茫。却将那颗心藏在后面,由着它很慢很慢地跳动着,里面装了太沉重的心思,你甚至都不能把它叫做心动。

可这就只是心脏忽忽空跳了一下而已——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这只是一场桃花飞雨的梦,还不等最后一缕浮动的晨光从地面上滑走消失,那大蜃的吐息般虚幻的画面,就如同泡沫般破碎了。

南墙前垒了落地的书橱,旁边倚着矮矮的梯,曾经沈巍踩在上面,背脊薄得像一道投在壁上的烛影,他说出一本书的名字,赵云澜便跑去拿来递给他——赵云澜瞪着它看了太久,眼睛干涩得忍不住去揉,眨出一点泪的重影时,觉得每一道书脊都像是沈巍削薄的侧影。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忽然很委屈,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他扒着橱背和墙的夹缝间望进去,沉重的卷册压得架子吱呀作响,那一线墙面坦诚地空白着,数天未洒扫浮了一层薄薄的尘灰,不曾蒙过画卷,地面上也分毫没有挪动的痕迹。

只有他刚才扶过手的地方,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指痕,赵云澜歪过头看着它,怔怔地搓动了一下手指。

 

沈先生回来的时候,小狐狸正睡得眼角发红,眼角有细细的一道水痕,好像做了一个很难过的梦。

沈先生搭着榻边斜坐下身,垂下眼看他,看着看着,伸出手很轻地掖了一下被角。

那天夏末初秋的天气,赵云澜是被热醒的。狐狸那被养得越发好的一身皮毛恹恹,活像落了水,他坐起来抱着被子灵魂出窍般抖了一下耳朵,谁也弄不懂他怎么用人类这幅脆弱精致的耳部结构做出这高难度动作的,教人看一眼就想起他的原形。他就坐在那里,忽然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沈巍停下了笔看他。

 

赵云澜提起了一点兴致,挽起袖子去摆弄砚台,沈巍一笔雅洁癯瘦的瘦金字,当世流行,文盲狐狸对书法的审美还停留在百年前,也不知道真看不懂还是没话找话,凑过去问沈先生:“在写什么?”

沈巍便说:“写庐山的桃花。”

赵云澜看一眼,哦了一声,出神道:“山里的桃花开得都很迟,我上次路过大林峰,去得太早啦,花都没有开。”

沈巍换了笔,不紧不慢地开始写落款,上章孟秋,邓林,他含笑道:“那该是人间春盛的时候,从山上看下去,处处红尘紫陌,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沈巍又接着往下写,赵云澜凑过去,看到他写:

山人巍书

——他看得呆了。

 

 

后来赵云澜没有再与沈巍提起过这个上午,南墙后亦不会有往古的画卷,许是当真梦一场。那或是山河哀切处,往古的邓林回光返照而来的记忆。

因为渐渐掌握了藏匿人群的窍门,他也很少在人前露出狐狸耳朵来了,只是有时候被调弄得狠了,又会难耐地漏将出来。

 

“在它结出果之前,谁也不知道我种的是瓜还是豆子,”赵云澜这么宣称,然后把他山里的狐狸窝外和沈巍家的篱笆墙一样种得乱七八糟。

四体不勤但熟读农经的沈先生好脾气地微笑着,任由赵云澜将丝瓜和芸豆混着种在一起,爬出了纷杂的花。

最后摘下来还能吃,真是一件让左右农人称奇的事,被好生围观了一通。赵云澜得意了没几天,真遇到来求教他怎么种才能长得好的缺心眼老实人,落荒而逃。

小狐狸叉着腰站在累累秋实地里,他不明白什么叫种瓜得豆。

 

这之后每年赵云澜都费尽心思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然地老上一些,好与沈巍看起来相称。他遇见沈巍的时候,其实已经是青年模样,可眉间一尺之中糅杂了这眉眼本身的清寡和不知名的艳气,偏偏又带了藏不住的稚嫩。

沈巍似乎是会一年老过一年的,可这身幅尺寸似乎多年都不曾改,许是时光眷顾。

 

赵云澜早些时候扮得用力过猛,还蓄短短的须髭,自己转来转去摸着下巴,觉得很得意。接着他转身就扑住沈先生,扬起下巴去蹭他的,眼神狡黠得意得藏也藏不住。

沈先生脸皮又薄,被他反复蹭得发红,连一句胡闹都说不出来,赵云澜去摸他的脸,涎着脸提议大美人也试试,颇有些顽童拿笔蘸了墨去涂抹上好画工的恶劣。

待沈巍真去试了,两天不到就又被赵云澜非闹着清理干净。

 

赵云澜看沈巍看得直慌,直到沈巍无奈地净面转过头来,见那张熟悉的脸重又出现在眼前,他悬绞起来的心弦才慢慢松了开来。

赵云澜在袖子里摸索着薄薄的纸符,有些时候他是真的希望沈巍在骗他,一年年地互相瞒着对方,每一年都把自己像凡人一样,装得老上一些。

可凡人有凡人的生老病死。

 

——

《大林寺桃花》,白居易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剧版花絮照里可以看到写着这首诗的道具书法。赵云澜拿着它,在沈巍家的书桌上展开看。

 

私设时间为1130年7月初,岁至庚戌,所以题了[上章][孟秋],大家理解一下老古董沈先生努力追赶流行时的一点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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