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萧景睿觉得，言豫津这人挺不会说话的。
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垂头丧气地把自己还没有开始过的初恋作了结，谢卓两家的兄弟找到他之后，都小心翼翼地留神没敢戳痛处，就言小侯爷风尘仆仆地跑过来，睁大眼睛扑住他念叨：“景睿我知道你一定很难受，没有个一年半载的走不出来，没事我陪你喝酒听你诉苦，喝醉了就会好得多！”
言豫津这人就这样——萧景睿答说自己没事的时候在心里这么无奈地在想，那些幽婉多致的情丝这时候就这么悄悄一绕，扫过了心头，又游得远了。
萧景睿停下脚步，等着他那好友跳过来一下拍在自己的肩上，没有意识到琴诉悲音，酒浇愁绪，这些疏解其实还不如言豫津凑到近前的一个笑。

但真心里有东西堵得难受的时候，借酒浇愁也是没用的。
萧景睿在那晚上之后就没碰过这杯中物，辞别家母前往南楚见他病笃的生父最后一面的时候，谢弼半夜提了一小壶酒过来与他对饮。
他家二弟酒量甚豪，那天才小半壶下去却就已经醉眼朦胧，扯住萧景睿的衣袖反反复复让他保证以后不会忘记再回金陵。
萧景睿闷下杯中冷酒，答应了他。

第二天言豫津追他出了城，好歹在十里亭外让他勒了马。
结果萧景睿挺后悔停下来和言豫津说话的。
当着他妹妹的面，说什么“我看着你从一个胖墩墩不爱说话的小矮子长成现在这样”？拿竹马竹马的旧事过来说就是为了揭他黑历史吗？
但他看着言豫津泛了红的眼圈，说到最后哑了的半句话，忽然一点儿别的想法都没有了。

萧景睿觉得言豫津有时候挺不会说话的。
但小时候满金陵城的谁不夸言家的小豫津嘴甜会哄人，到大了之后，言小侯爷风流解语，也惯讨人欢心。
再后来城里人就仿佛对此找到了确凿的解释，言小侯爷口齿伶俐自是像他爹。言国舅当年素衣穿营舌利如刀，他儿子自然也有他的一身风骨。
言豫津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但他就是没有在萧景睿面前说过几句好听的话。偶尔会好听那也是凑了巧，事实本就如此，也用不着言豫津来说。
萧景睿知道自己一向听的都是言豫津脱口而出的实诚话，就算以后的言侯爷谁都能哄，谁也能骗，也都不会对他说半字的假。
所以他也就以生父身份做由头，辞了对渝一战军功得来的封赏。

他俩出身相仿，年纪相近，一起长大，在树人院里一起挨夏冬的折腾，在围场的同一棵小树上被林殊绑过手。但虽然志趣相投，各自的所学所长，在年齿渐长之后也各有不同了。
萧景睿长于棋弈，言豫津雅好音律，常与他嘀咕莅阳长公主也好于此，说不定府中会有珍藏，听起来十分的跃跃欲试。于是萧景睿防着他糟蹋公主府的花花草草之外，还要额外操心这个，接着又被言豫津笑他不是好乐之人不懂此心。
萧景睿表示他永远不想有懂的那一天。
言豫津那天帮忙猜音赢了宫羽在他生日宴上奏乐助兴的机会，出来嚷着要萧景睿小奏一曲来谢。
“既然你听得出那是胡笳，就吹这个！”
萧景睿也不会拿话哄言豫津，只说胡笳不该奏于王都亭台之间，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吹给他听。
言豫津大笑着说真到那时候再难听我都给你捧场。

言豫津难得说的好听话就有一句“做人完美成萧景睿这样就够了”，那会儿萧景睿还是让谢卓两家都十分满意的共子。但他长到这么大，两家的教养都受了，发现自己其实既不像谢家的孩子，也不像卓家的。
卓家爹爹为人极耿介，萧景睿并不像他。当他还没想明白谢家的俊雅风仪背后头藏着的是什么样的骨殖，他是否或许也流着这样的血的时候，便逢旦夕惊变，仿佛不像他谢家爹爹才更好一些。
于是萧景睿只能挺直了他绝不弯折的脊背，带着唯一学会的玉树姿仪，迢迢去南楚见他那素未谋面，曾为楚质子的生父。
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
他觉得自己也已经倦怠琢磨究竟像谁又学了谁的问题了。

后来他们都上了战场。
大捷庆功之时言豫津喝得大醉，挂在他的肩膀上笑得特别傻。
“景睿，我的就是你的，有句话我上次送你走的时候就想说了，别为那个难过，以后我爹就是你爹！”
他一字字说得重重的，十分的诚恳认真，也不知道是醉话还是酒壮怂人胆。
……萧景睿也完全不想理他。
他已经有过三个爹了，真的不想再要第四个。

大军返程之前，言豫津突然想起了萧景睿之前答应过他的话。
好在胡笳也在边军仪乐之中，言参军好说歹说地借了出来，萧景睿便也果然依约对着北岭的风雪，吹了几拍胡笳。
幽咽的几声夹在长风之中，远过辕门，吹渡寒关。
言豫津静静地听完，忽然说，他以后大约不会想再上战场了。
萧景睿放下手里被朔风吹的冰冷沾手的长管，点一点头自然而然地接了他的口，说这话不错，往后的朝局天下，保生民安泰四野无事，才应该是你的战场，你该做的事。
言豫津看住了他，萧景睿叹了口气，便笑了。
我其实有时候会庆幸，再没有会让咱俩交情生变的可能了。他说。
言豫津捶了他的肩膀一下，笑嘻嘻地说我是没机会了，你可要好好保住了琅琊榜上的位置啊榜眼公子。

萧景睿原本以为他和言豫津的一生也该有大致相同的轨迹，然而旦夕惊变，从此天涯路远。在北境的战场上他们从比肩的少年交托了彼此的后背，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共同面对的战场。
萧景睿不愿，也再无法踏足言豫津日后的朝局风雨；而言豫津闲云野鹤的江湖路，注定也只能是经此一游匆匆客。

言豫津忽然笑起来，说这一点我比我爹强，当年姚一言江湖寂寂，我好歹还有个琅琊榜上孙山之名。
萧景睿点点头夸说国舅公子果然青出于蓝。言豫津一拱手说哎哪里。

彼时曾俱少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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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千粉了我现在来交百粉点梗的作业233
默念三遍很甜没有玻璃渣。
话说我已经第三次写萧景睿无疾而终的初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说他了云姑娘都要来打死我
但我真的好喜这个忐忑少年心哗啦啦碎一片的剧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