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我与我生皆可废(重生)(三)

又名《小殊,你的病还好吗》

前篇戳这里【母亲说要抄写礼记全文并背诵】

我说这是篇治愈系甜你们信吗?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道:“请到前厅罢。”

那禀告的宫人恭谨应了,林殊转而去看那微晃的帘幕,眼神这才略略活泛了些。

晋阳长公主虽这么说,却未即起身,只从从容容地,将先前的话说完了:“景琰这几日来得倒是殷勤,上回来还带了你静姨的点心,待年后请安的时候见到,记得要谢过。”停了停,又道:“见不着你,就要哭不哭的,倒看着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林殊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闻言略有些迟疑地,又“啊”了一声。

这下子不少的陈年旧事翻翻滚滚地涌将上来,记得当日林殊挨这一顿责罚,萧景琰曾勉力求过情,饶是如此,事后他也很是有一段时间心里过不去。于是林殊便晓得了,即便无能为力,亦实无关碍,遇了事,萧景琰也是最爱往自己肩上揽的一个人。

……那么这一回,可真有点不大妙了。

他眨了下眼,试探着看过去,只见晋阳长公主脸上似笑非笑的,登时便闭口不言。

 

晋阳长公主的口气轻飘得也像是在开玩笑:“景禹来看过你了也好,免教秀童夹在中间,不好做。”

说罢长公主便作势起身,像是打算去外请人了。

——林殊扯住了她的袖子。

前几日林殊病得昏沉,探也不是这么个探看法,长公主便一一替挡了。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她额外作弄的促狭心思,并不可说。

只是眼下来访的,是祁王萧景禹。

那一瞬间晋阳长公主的眸色极沉静,然而语气仍像是在安抚不听话的孩子:“若今日不想,由阿娘去见便是,只不要任性。”

林殊从小认错认罚都干脆,向来晓得自省,晋阳并不担心他耽于少年心性,会一时间转不过来弯。但他又爱逞强,平日里顺风顺水的也看不大出来,晋阳长公主幼时教他诗文,晓得林殊其实极不愿示人以弱。

 

林殊却没有看她。他盯着映窗微朦的雪光,闭了闭眼,恍然想到,马上就将是开文二十一年了。

像是尘封着记忆的静室,被朔风吹破了那一层窗纸,往事纷纷而下,林殊隔窗而立,猝不及防地被扑了满面满怀。零散而细碎的光羽覆没了足面,埋得人眉目皆白,那一瞬间他心念电转。

他清楚地记起,开文二十一年元月,二十日开笔过后,梁帝颁赐明诏,便有为林殊与霓凰郡主赐婚的旨意。自此,林、穆两府军侯之间始谈婚嫁之事……而云南穆王,亦被搅入了这金陵城内无底的漩涡之中。

那一波吞没了祁王府与七万赤焰忠魂的恶浪席卷过后,镇守南境的赫赫王师,也只留存了孤女弱子,全军缟素。

林侯世子与穆王郡主的婚约,开始虽只是年节儿孙绕膝之时太皇太后的玩笑话,经此一事,却变成了正经的皇室赐婚。彼时梁帝所做的,说到底,也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大概谁也没想到,正是这轻描淡写的一笔,才真正框死了局面,让梁帝与祁王之间的父子争执,真正走向了不可转圜的僵局。


“当日父帅动刑,众目睽睽,定然是瞒不住陛下的。”林殊的语气轻而飘,像一句平淡解释,仿佛话中之事,与己无关,“景禹哥哥此来,大约有事与母亲相商。”

他晓得祁王今日所为何事而来,而林殊虽是其中关键,却并非主角,见不见的,其实都没甚么关系的。

晋阳长公主挑一挑眉,这才像是起了点兴致:“既是如此,可要随阿娘一道,且去听听?”

“我?”林殊微微一愕,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坐起身便要下榻,刚掀开被子,却被长公主一手按回了原处。做母亲的不容置噱地又把被子掖好了,方起身唤人进来,替他略略打理仪容,方便见客。

林殊便只能乖乖地任人摆布,随即他又陷回了随着记忆伏涌而纷杂一时的思绪之中。

彼时年少,诸事只作流水过,不萦于心。待真正回头检点之时,已是满目残局,再不必从头寻觅蛛丝马迹,推敲往来情由——而光是搅弄朝局,昭雪旧案便已耗尽了梅长苏的心力,冤有头债有主,往事更不堪回首。

只有午夜梦回之时,方有故人片语只言,乘着梅岭十数载未歇的凛风浩雪,吹至耳畔。

……

那会儿萧景琰尚未建府,是二十一年的小阳春时节,祁王新得了一对烈马,神骏异常。

彼时五陵年少,这又是军将爱物,萧景琰难得稀罕,便邀林殊过府来看。恰此时北境有乱,赤焰部属奉命前剿,林殊军职在身,不日便要往驻军之地与林帅会合;而靖王初领政事,亦定下六七月中使东海,萧景禹便顺势将马分别送了他俩,以壮行色。只说驯得了哪匹,牵了走便是。

都是军中摔打出来的,要驯烈马自是不在话下,倒是捡定哪匹归谁人,这中间废了老大的功夫。

萧景禹便也颇有兴致地在场边看,想起了便问,前几天听你和景琰嘀咕着,要有了好马便要取出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来,眼下可得了不曾?

其实少年人情多泛滥,又不定性,挑拣斟酌的,哪里这么容易定。但林殊略一沉吟,便拍板说要叫惊飙、归云。

萧景禹当即便笑他订了亲之后果然小儿女心思,南境北地千万里相隔,远行迈而思徽音,还非要装得豪气冲天,不晓得想要骗谁。索性萧景琰亦没有反对,那对骏骑最后,还是叫定了这名字。

既然被揭了私心,林殊便干脆定了自己那匹叫归云,而萧景琰的便是惊飙。

 

走的时候,年轻的祁王立在堂阶之上,忽然问他:“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驰驱不已,当如何?”

林殊牵着刚上了鞍辔的爱马,一愕。随即肃然:“既为良驹,何惧千里之足?”

他想一想,又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祁王望着巍巍宫墙之上溅了半城血的夕阳,脸上带起了一些微微的笑影来,又像是叹了口气:“小殊,乘者长驱策,亦时刻忧心或死于惊骑。你说得对,父皇娴于弓马,确当不致有此想。”

 

林殊最后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境,二十一年冬,大渝举兵,王属大军压境。

年末,梅岭惨变,七万忠魂天地为墓。

开文二十二年的除夕,京城已然空了数座府邸,落雪亦沾红。

而当林殊带着半身焦血,从雪窟窿里爬出来的时候,心里反反复复地,只念着一句。

“杀君马者,道旁儿。”

原来他也曾是道旁无知观马者。


——他忽而想起了梅岭一役,林殊之名虽不列于必捕主犯,被下了狠绝死手的,却是北谷赤羽营。天罗地网。

林殊垂着头,捻动被角的指节泛了白。

他有些想笑。

原来此归病骨一身,百般无用,竟还是有这么一点好处的。

 

……

公主府的小厅刚送走了赤焰主帅,转眼又来了祁王。虽然今日来客也就这两人,但凭贵重身份,当也可撑起一句蓬荜生辉来。

祁王萧景禹是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身着便服端坐,亦有峙渊气度,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在看到跟在晋阳长公主身后进来的林殊时,祁王的神色显然有些意外。

林殊刚到束发之年,但他是武将,素日里为求利落,向来只梳个小髻。他眼下病中见客,乌发都归拢在后,束之以带;又披着一领白裘,越发显得面色苍冷,眸色乌沉。只看着形容,就不太好。

见礼过后,萧景禹的第一句话,便转而关切了林殊的身体状况——显然这一开始并不在访客的辞措构想范围之内,这一问便显得很是笨拙,像是十分尴尬的没话找话。

 

萧景禹取过原本搁在他手边的一册书道:“出来的时候景琰非让我带上,说你被关着定然无聊,当可排遣一二。”——毫不在意在关人禁闭的姑母面前,揭自家七弟的短。

祁王府书房里的杂文游记多数都被萧景琰与林殊闲来翻了个遍,要找到一本新鲜有趣,又可供遣怀的,显然花了不少力气。林殊接了过,便道声谢,又道等看完了便还过去。

萧景禹笑了一笑,果然转而便道有事要与长公主商议。

晋阳既然把林殊带在了身边,萧景禹于是也没有避着他的意思,只面色如常地说,想来劳姑母在除夕年宴上,做一件事。

林殊便握着那卷书,在一旁静静地听了。

大约上辈子祁王来访的时候,他正在公主府的书房里苦大仇深地和礼记较着劲,待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今日的一切都已成徒劳,连他自己的婚事,都已经被明诏天下。

——萧景禹想请晋阳长公主配合他,借着林殊挨罚之事,在年宴之上,演一场林氏与祁王不睦的戏。

萧景禹道:“彼时箭在弦上……也望姑母见谅。我已与林姑父议定,若日后情势难测,我便会上书,请解兵权。”


然而林殊却很清楚地知道,只靠演这一场戏,祁王并打不消梁帝的猜忌,也破不了这死局。

梁帝忌惮祁王,却同时也低估了皇长子的审度——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萧景禹会主动放弃手中这“若是要反,便随时能反”的势力。

于是答复这一场戏的,便是帝王一纸赐婚,于林氏,此为烹油烈火着锦花,殊荣无上;而同时不异于是在敲打祁王,无声地提醒他这天下的属从。

彼时的梁帝当是恼于林殊受罚一事中那蛛丝马迹的,关乎君臣属从的暗示,却似乎没有想起来这道婚旨的两边,一方是祁王母族林氏,而另一方是镇守南境的穆王。

顺水推舟而已,却将萧景禹逼入了绝境,铸成了一场再解不开的僵局。

——杀君马者道旁儿。

 

“殿下,”林殊换了个颇为郑重的称呼,忽然道,“穆伯伯带着霓凰,今日刚刚进京。”

祁王正在等候长公主的答复,他似乎没有听明白,却还是点一点头道:“我知道。”

林殊叹了口气,柔和地提醒:“霓凰郡主小我数月,去岁已然及笄。”

一旁仍沉吟不语的长公主,已是慢慢变了神色。林殊带着点莫名的笑意,继续道:“太皇太后自小见了我俩,可是最爱凑趣的。”

祁王的脸色骤变。

 

这便是死局了。

梅长苏可以是搅弄风云的那双手,却始终恪死了局外之人的身份。他布下的虽是步步杀机的死局,可这道界限但破,那一局棋也就随之而毁。

然而林殊自己,身在当年的局中,却正是最好用的那颗棋子。

弃卒。

 

萧景禹摇了摇头:“你尚大有可为之处,怎可误身此中?此后十余年内,将难有寸进。”这是祁王的劝解之语,然而换一方面看,其实也算是他给出的隐晦承诺——十数年后,俟待帝位更迭,若彼时萧景禹此身尚在,林殊当仍大有可为之处。

晋阳长公主自林殊开口之后,便一言不发,便是听到祁王这般说,也只是眉头略略一动。

林殊的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一些,但他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不是可行的,也不是最好的,这是破开局面唯一的办法。

萧景禹又皱眉望定他,口气像是在逼问:“机衡之重,当秉何人?”

林殊很快又道:“景琰过完年,已满十七,当可自建一府。”

祁王终于沉默了下来,只道:“事关重大,还是得问过景琰自己的意思。”

他最后说:“委屈你了。”

林殊摇了摇头。

 

祁王已然借着夜色匆匆离去,林殊依旧在厅中座上,垂目望定手里的书,仿佛能在封皮上瞧出一朵花来,似乎也并不打算自辩一字。晋阳长公主深深注目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恍然已是长大成人。

“小殊,”长公主忽然唤了一声,林殊几乎要把脸埋进了裘衣里。他闻声当即抬起头,那一瞬间的怔忡如大梦初醒

——长公主轻飘飘道,“礼记暂且放放,去抄一遍战国策罢。”

 

------ 

终于卡出来的一章,要了老命了。你们看我的刀上涂了蜜。

《拟行行重行行诗》:“游子眇天末,还期不可寻。惊飙褰反信,归云难寄音。”

“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这就是“捧杀”的典出处。顺手揉一起。

------ 

抄战国策嘛,长公主这回通情达理地来了好大一个暗讽,不过她就是这么爱嘴炮的一个人,你们理解一下233

说明一下,有两处私设,一个挺无关紧要的,即秀童为祁王侧妃,出身林氏旁支。所以林殊喊祁王妃嫂嫂,而给秀童的称谓是更亲密一些的姐姐。

还有个私设就是梁帝赐婚给林殊和霓凰的原因。加上背景分析要唠的话太多了,想看详细就戳这里吧= =。【剧透慎入】

 


评论(94)
热度(420)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